白蘋洲客

(八)阻雪

  先生拿了一册《玉台》,教我认字兼读书。他讲得生涩,好在文辞不算深奥,我听得也敷衍,好在耳目尚且聪明。讲完一册的时候,我已经能把第一卷干干净净地背下来。


  读书之余,我也学些许进退行止的礼数,弄几样附庸风雅的消遣。先生平日里虽不爱理会我,兴致上来却也会唤了我去煎茶分茗——用新炭、乳泉,煮至水如鱼目,微有声,为第一沸;此时加盐调制,烧至涌泉连珠时,为第二沸;便出水一瓢,用竹夹搅动沸水,适量茶末自汤心倾下。


  瞬间清气激扬,满室生春。他执鍑分茶,沫饽均匀犹青萍生于潭渚。我近乎虔诚地捧着那只花口银瓯,心想他得贵主看重至此,也不是没有原因的。


  我依样画葫芦,却只煮出一锅黏稠咸涩的茗粥。他便笑我婢为夫人,虽处其位而终不似真。


  只是那搅动沸水的手腕僵硬了一瞬,我便看到了他手掌上的一层厚茧——形状与我手上的相若,却比我手上厚了不止一重,不是多年劳作,是不会有的。


  伤药抹去八九瓶,字纸积了二寸高,不肖弟子糟蹋完三两“九华英”,大雪连日不绝,压断了几百根竹枝。


  折柳托人去问了四五次,那些派进宫的内侍却个个有去无回。而阆苑中供奉一切如旧,年关将近还循例加厚三分。


  宫人们便只得枯等着。


  折柳几乎日日收一捧梅花雪水,澄清煮沸,封在瓷罐中。那一对“千峰翠色”越窑杯被他保养得温润有光,触手如同美玉。我不过轻轻拂了一下,便叫他训斥半晌。话里话外,免不得提到贵主亲手教导他茶艺的无上荣耀,以及他如何刻苦勤勉,年余便学成一手行云流水的煎茶技艺。


  我听着听着,思绪遥遥飞远。仰望流霜台上,红梅层层带雪,犹如粉蝶追香。我知道贵主坐拥数十里秾桃艳李,还是怕她遗憾于错过这一点点残梅负雪的风景。


  我拈了数枚落蕊纳于袖中,想着能否再央飞琼姐姐替我缝个花囊。


  一转头,却看见宫人们小心地将落花拢了拢,梅树下便露出一张素绢。拎着四角兜起来,便存住了大半赤霞暗香。


  我那些不足道的想头便显得分外可笑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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